洛子Luo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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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海城/西幻】魔女先生和他的龙(2/4)

人外预警

※虽然我是月更(大概),但是我保证量足

※这章埋了不少伏笔,头疼

※ooc

第一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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Part 2.预言与夜宴交织


“你这几天一直在等什么。”

饶是白龙不想问,这几日魔女先生的状态也太过反常了些,而对于他的疑问,面露惫色的少年只是摇了摇头示意他安静,连续磕了两瓶提神药剂的身体远比外表看的还要虚弱,但即便如此还是要集中注意才能灵活调用魔力,在这长久的等待中错过可不是少年想看到的。

自那次愚蠢的“自我牺牲”后已经过了大约半个月的时间,城之内的状态没有太多恶化也没有什么改善,只是嗜睡频繁了些。因为不得不由着身体用这种方法补充精力,某日因为睡过了头而错过了两顿餐点的他这样抱歉地对着白龙笑笑,那双湛蓝的竖瞳听罢微微眯起,没有说什么。

这样安静的融入窗外的月色真的不和他相称,但是看上去却意外的和谐,海马脑中不知为何就浮现了这样的想法,目光在那张颧骨都凸现了些的侧脸上停驻,人类为什么能在这么短的时间里外形就能有明显的变化,因为他是魔女吗?甚至在自己都意识到这种失态视线时对方还是没有注意到,孤傲的圣兽有点恼火,但是话语几次哽在喉咙,和那些吹进来的草屑树叶一般,灵巧的掠过少年折射出月华的半垂眼眸,没能引起任何声响。

他是要死了吗,就像之前那个轻飘飘的妄言一样?然而白龙心里却没有了说出那些话时报复的愉悦感,在疑惑中思索了片刻,他觉得可能还是让自己亲手了结这个灵魂或许才得以满足,或许……他微微的偏着头,开始光明正大的打量自家魔女,那张泛白的柔软嘴唇稍稍的张开一条缝,在魔药的强制效用下能清晰的听到并不规律的呼吸从中传出,星月的浅淡光辉也在上面颤抖着倾泻,最后凝聚在脖颈下凸起的锁骨上……他以前就一直这么开着衣领吗?

“海马。”

“嗯……嗯?”

这声突然的低语惊的白龙骤然一愣,收敛视线已然来不及,但是再一看对方虽然是叫着自己却仍是没有看来半分,一时心里五味杂陈的不知是庆幸还是郁闷,踌躇了少顷旁边却没了下文,“……城之内?”少年猛地点了下头,恍然似的回神过来,沙哑的声音里多了些懊恼,一边抓着额前乱糟的碎发一边自言自语着,“怎么……都要过了么……”

“……”这下海马真的不爽了,径直往少年腿上抽了一尾巴,成功迫使那双琥珀眸子总算看向了自己,只不过带着不解的委屈和对疼痛的恼火,而海马也没等他质问直接冷漠接道,“把话说完。”

“啊?啊……我是想说你……不用这么陪着我的。”

“什么陪着你?”

这下轮到城之内无言了,但是眼前的白龙端正地昂着头颅,只是微微撇过视线,仍旧是高傲的不可一世。龙的思维都这么奇怪吗,已然开始混沌的脑子这样迷迷糊糊的想着,毫无自觉的顺手摸了摸那片银白,温热的触感更给人以昏昏欲睡的错觉,这次没反抗吗,好想,好想抱着……

感受到脖颈越发增加的重量,海马不耐烦的叹了口气,“……滚开,城之内。”

但是没有回应,预料之中的。

他只是想看看这个庸才又在干什么蠢事,可不是来当龙形靠枕的,尤其是稍微低下头就能瞥到那张傻脸,胸口的难受就像休眠期的火山一般压抑。可是他该说什么,正在白龙还在思考怎么抽身才能让城之内以最为惨痛的姿势摔倒时,窗外一阵翅膀拍动的声音突然引起了他的注意,毫无疑问这并非什么普通鸟雀,魔女的房子周围有着特殊的魔法,不是什么带有魔力的生物都可以随便靠近的。

声音的来源,一只漆黑的渡鸦扑棱着翅翼落在窗台,长喙叼着一封同样漆黑的信封,烫金的边缘随着小家伙的不停耸动而隐隐闪烁着,它很快对上了海马古怪的目光,可能白龙的气势到底是太过凛冽了些,渡鸦惊叫了一声丢下信件就扑腾着想要逃走,不过还是迟了一步,下一秒白龙轻松的咬住滋哇乱叫的黑色小鸟,然后十分嫌弃的甩在地上又一爪子摁了上去。

“请,不要,都是,仆从。”听着这断断续续又不成语句的片段,再加上嘶哑着几乎要哭出来更显得可怜兮兮,然而它面对的生物冷眼看着,表情不要说怜悯,连分毫的波动都没有,被那双冰冷的海死瞪了几眼,渡鸦就连出声的勇气都没有了,只能瑟缩着等待未知的命运。

“哼……”

“请!不要,吃我!”

“…………海马,放开它。”

城之内揉了揉额角,没想到一醒来首入眼帘的竟是这副景象,这家伙是不是对于把别人踩在脚下有什么奇怪的执念。这样头痛的想着,多亏了这个信使声音本就刺耳,被这只恶趣味的混蛋这么一恐吓更是吵闹的不行,想不起来也难。

头脑仍算不上清醒,恍惚了半晌才发觉那个凄凄的哀嚎还在,转过去正对上海马毫不避讳的目光,像是在确定什么似的紧锁在自己身上,又有什么吸引了他?

“无聊。”

“?”

到底还是不懂他的思维,不过总算是松开了对这只不幸信使的桎梏,暂时把不明白的事搁置一边,城之内小心的拾起掉落的信封和瑟瑟发抖的渡鸦,得到救赎的小东西在魔女温暖的怀里惊魂未定的抖动着脑袋,却在白龙看过来时再度乱叫着拼命往更里面扎入,“没受伤吧,他没轻重的……啊好了好了没事了”,城之内只好一遍一遍的给它慢慢顺毛,顺便无奈的看了看海马,“拜托你别吓它了”。

“跟我有什么关系,”白龙微微露出一嘴利齿,语气不是很愉快,“别人害怕我的力量,我也要为此负责?”

“嘁……你有时候是有点吓人,也没有那么夸张吧。”

“只有你那个迟钝的感官察觉不到,能跟刚才还要杀你的存在心平气和的交换名字也只有你这个蠢货了。”

城之内愣了一会才意识到对方说的是他们初见的事,底气骤然不足的窘迫含糊道,“那,那是因为我知道你当时杀不了我……”

一声轻笑,“是吗。”

……

就这样?后续的嘲笑和不屑呢?少年等了一会,可对面似乎没有了继续说下去的意思,阖了双目一反常态的安适趴在身边,反而让他心里惴惴的疑惑。这,这家伙的喜怒无常越来越让人摸不着头脑了……

“大,大人,请,放我,走了……”

“呃……抱歉,”差点忘了怀里的小东西,城之内用指腹揉揉它的小脑袋算作安慰,“谢谢你,辛苦了。”

漆黑的信使眨眨眼,一副受用的样子,倒底是身具魔力的生物,恢复速度也是凡物不可比拟,不过还是更为忌惮一侧难以忽视的强大气场,也不敢再多停留,在城之内膝盖上跳了几下确认了无碍后就匆匆忙忙地飞出窗外,随即消失在了浓重夜色中。

“说起来,那是什么,你在等的就是这个吗。”结束了这个小小插曲后,海马终于睁开眼,提出了一直以来的疑问。然而对方目光疲惫的端详着手中的黑色信封,连回应也只是漫不经心的嗯了一声,末了起身将那张薄薄的物件往桌上一放,再转身已经往楼上走去,走了一半才想起身后还有这么个存在似的顿足缓缓开口道。

“我……可能要多睡一会,抱歉,海马。”

月华无法映入背对着光线的他们的眼中。

“我会等着解释的。”

“……嗯。”

 

自然醒来的感觉比预想的还要舒畅,城之内甚至觉得他很久没有这么好过了,也许身体比自己更期待一场好睡眠,在扶着轻松到不可思议的头脑从床榻上支起上身时,他注意到窗外偏斜射入的昏暗。只睡到这会吗,还是……什么时候了?他这样想着,张了张口却发觉唇舌都干燥异常,身体的舒适并没能掩盖另一种虚弱感,饥饿几乎吞噬了他的肠胃,让它们相互绞紧的抗议起来。

身上的衣服乱糟糟的皱成一团,让他回想起先前自己甚至没有褪去衣物的余力就倒在了被褥间,然而在起身时所盖的薄毯却缓缓滑落下来,它原来是在哪的?城之内抓着毛毡边缘却想不出细节,腹内收缩的咕咕声再次不合时宜地打断了思考,少年只得姑且放弃了这些无关痛痒的纠结,下床稍微整理了衣衫就往楼下走去。

屋内很静,因为所处时间的缘故也镀了一层沉寂的气息,他记得现在应该不是只有自己住在这里才是,于是清了清嗓子,“海马?”,回应是没有,却随即传出硬物落地的一声脆响,不由令城之内短暂一怔。走下楼梯果然也没看到那个身影,但是——心下一悸,他确信自己看到什么高大的影子掠过厨房深处。

“谁?”这句疑问就显得严厉许多,但到底是太暗了,魔女一边走过去一边顺手打了个响指,屋内各个边角的烛台顿时纷纷燃起火焰,逐一照亮的空间后,却是那对暗色的双角先行显露出来,然后是底下那对蓝色的眼睛。看着城之内因惊讶而微微僵住的表情,白龙眼角略略上挑,“当然是我。”

“海,海马?你在干嘛?”刚刚那个影子……是龙吗?

“你觉得呢,”被问的一方骤然降了声调,颇有点咬牙切齿的意味,“要是某人继续睡下去我是不是要跟着休眠?托他的福我还不能离开这里,我在反省自己为什么没在这两天里送他去做一个永远的梦。”

“呃……”在彼此的对视中飞速败下阵来,城之内对这一连串诘责无言以对,支吾了一会后只好垂下肩来,“抱歉,我不知道自己睡了……等等,我睡了2天?!”

没有理会对面怪异的视线,像是突然忆起什么的少年突然跌跌撞撞的跑到当初放置信封的地方,黑色的薄片依然好好的躺在原处,下一秒却被相当粗鲁的从封口撕开,一张黑色卡片被从中抽出。在翻过上面那些繁复而规整的文字时,那双琥珀瞳孔无可避免地微微瞪大,适才紧张而握起的右手此时垂落下来,在桌面无意识地敲了两下,脸上不知道是轻松还是担忧。

目睹了全程的海马慢慢走近,却未急着开口询问,偏过头默默等待着下文——他的同居人并不是个善于缄口的家伙。果然,没一会城之内沮丧的目光就注意到身旁等待的白龙上,少年有些不好意思的擦了擦脸颊,重新换上那副带着活力的笑容,“嗯……我想我们得走了。”

“你还欠我解释。”白龙不置可否。

“啊,哦、那个……”饥饿的咆哮三度袭来,城之内头疼的瘪了瘪嘴,摇摇头无可奈何的往厨房走去,“你想知道什么?”

“就从你睡之前的事说起。”

“我睡之前?奥……那个小家伙是低级使魔,魔女有时通过它们来送信,就是召唤来的,跟你一样…嗯,是,是方法一样,我说是召唤方法一样!”虽然在他的及时改口下对面收敛了杀人的死亡目光,还是免不了心底对这只龙的自傲与小气腹诽一番,轻咳一声才继续说道,“它给我的是夜宴的邀请函,我之前说过的吧……我们一会就走。”

“一群魔女聚在一起么……”未完的尾音中很容易听出不屑的嗤笑,不过旁边的魔女先生不知道是习惯了还是忙着进食,也没怎么理会这种显而易见的挑衅,海马无言的看了忙着翻柜子的他一会,继而又问,“既然是宴会,你这会忙着吃什么。”

“这个……虽然说是宴会,呃——”一边说一边过于着急的吞咽显然没能应付这口干巴巴的面包,城之内惊慌失措的拍了拍胸口,又开始急匆匆地倒了杯水,连喝了几口才长舒了口气,在白龙的嫌弃几乎要倾吐出来之前终于接着开口道,“那只是名义上的称呼,集会办的这个的真正目的其实是搞拍卖,所有人都可以在那里自由交易任何东西,因为大家都是魔女,可以说什么都能买到吧。”

“哼……”听罢此言,深海似的蓝瞳移动了几分,最后落在城之内持杯的右手上,那里的食指依然萦绕着令他嫌恶的莹绿织网,“你要去买能帮你解开这诅咒的东西么。”

“啊,这个……”露出完全意外的神情,大概是没想到他会提及,少年放下的水杯与木制台面发出一声轻不可闻的磕碰,话语和唇边的笑容都显得无可奈何,“大概不会吧,能卖这种东西的人会不会来还不一定……真不知道他去哪疯了,那家伙。”

“要是他不来,那种地方我都不想去……”

本是想继续问些什么,然而望着那张怀念又落寞的苦涩浅笑,海马竟然自觉却步起来,第一次察觉到和对方隔着相当的鸿沟,不曾了解也不曾想过要了解他的自己,现在竟是因此出现一丝动摇。尽管只是昙花一现的冲动,随即就被常年冰封一般的自制力压抑了下去,但仍然足以令白龙自身惊讶。

是什么?他的魔女少见的沉浸于感伤氛围,而他少见的难以移开望去的目光,是什么,让他觉得胸口沉闷,又带着隐约的烦躁,明明是轻微到几不可闻的感觉,却如同蚊蚋绕耳似的恼人。什么时候自己也会善解人意了?他这样试图否定的自我讽刺,不过,内心深处,不得不承认那也是徒劳。

最后白龙还是强硬的收了目光,他不明白。

 

因为城之内不喜欢也不在意早早到达这种宴会,在他们穿过特殊的传送阵到达时已经是夜半时分。就着月光看去,眼前的诺大城堡显得败落而破旧,巨大的荆棘与野蔷薇争相攀附着砖瓦,但是谁也没有说什么,庄严而庞大的魔法气息已然揭露了此地的非同凡响。

白龙如前一样被要求化形成家宠的大小,不过由于这次所去之处皆非凡物,他这次倒免去了躲藏在魔女斗篷下的烦恼,再度尽情展翅似乎让他心情有些好转,也就不怎么介意这种形态的问题了。

来到城堡入口,两侧各站着一位毛茸茸的狼人侍从,穿着相应的侍者服饰的恭敬模样下,莹绿的野兽瞳孔仍然紧盯着到来的每一位客人。在城之内走过去时,两只狼人同样微微倾身,“欢迎您,大人,请出示您的邀请函。”

黑色的卡片相应递了过去,兽人快速的确认了上面独一无二的魔法戳记和来者身份,再度行了一礼,“恭迎您的到来,炎之魔女大人,”绿色眼珠咕噜噜地转了转,话语随即转为了暧昧不明的声调,“看来今年您终于带来自己的侍从了。”

“是的,”城之内的表情没有什么变化,对于别人即将对自己的Familiar给予怎样的多余关注,尤其是因为这样的自己,他庆幸早已有了心理准备,“没别的问题我们可以进去了吗。”

“当然,当然。”侍从们忙不迭的请身为之让开进路,仿佛刚才别有意味的小小插话未曾发生过,又恢复了恭顺的低下姿态,“请享受晚宴的一切,大人。”

虽然少年早就习惯了这些生物或真或假的狡诈态度,停在他肩头的海马还是首次见到他与这边世界的接触,也稍微觉察到刚刚的话语和自己脱不了干系。自从到来此处,城之内一直是罕见的严肃状态,更别说在走之前白龙注意到他特意戴上了那枚召唤法杖的红石戒指,至少,他看起来丝毫不是来享受的

“……城之内。”

“嗯?”

“你那个称号是什么?”千般话语在喉中滚过一番后,海马最后挑了一个最为无关痛痒的提了出来。

“称号……就是称号嘛。”少年无谓的耸耸肩。

“这是你的称号……?”

“别人也就算了,你怎么也……我知道自己水平,但是我就是能,反正——”他有点不悦的用指尖象征的在空中划过一道火花,“只是用每个人的特质来方便称呼而已,你知道真实姓名具有契约的效力,轻易让别人知道的话对于魔女可是太不利了。”

“所以,你告诉我的是假的?”

“……是真的。”对于这种无礼怀疑,城之内撇了撇嘴又有点不满地抱怨回去,“说起来你都没告诉我你的真名吧,我可是真心实意的把自己的交出去了。”

“你还没这个资格。”

白龙的否定仍是一如既往的快速而决绝,少年有点泄气地发现自己甚至有些习惯了,也就不再说什么。

他们来到人群更为聚集的会场后,魔女们熙熙攘攘的言语声顿时变得有些吵闹,身为唯一男性的城之内就显得异类,再加之他本就不擅长这种场合,端了杯酒就自觉的溜到某个角落默默打量着各色同类,直到肩头几度传来抖动使他不得不问过去,“怎么了?”

“……太浓重了,”显而易见指的是这里无处不在的熏香,时下的女性们总是喜欢这些。回答的间当,海马也没忍住又筛子似的甩了甩头,在听到身旁人隐忍的一声憋笑后更是不爽到咬牙切齿,“要待多久?”

“抱歉,你不喜欢这次也至少要待到凌晨。而且——你很难受吗,我觉得还好啊。”看他实在一副深受折磨的烦恼模样,城之内伸过手安抚的摸了摸,然而停驻了没一会还是预料之中的被一尾巴打开了。见白龙还是闷闷不乐的冷着脸,魔女先生无奈的笑了笑,开始说起一些其他事,“你是没见过给自己每一样道具都撒上不同香料的那位,她当初靠那招唬了不少人……”

“哎呀,你在说谁是‘唬人’啊?”

突然响起的女性声音惊的少年浑身一震,稍微深呼吸下才换了副尴尬的笑容对着声音来源看去,“难得见面,就刚好听到某人在背后说我坏话,嗯?”一手插在紧身礼服下勾勒出的有致细腰上,看起来年长一些的魔女另一手撩拨了下她金色的卷曲长发,饶有兴致的看着少年越加窘迫的表情,呵呵地笑起来。

“拜托,舞……”被抓个正着又被这笑容盯得拘谨,城之内目光四下换位也找不到定点,最终只得叹了口气,认命的对上女人别有意味的上挑眼神,“嗯……好久不见。”

“好久不见,你还是老样子,明明自己一个人又会觉得无聊。”被称作“舞”的魔女看上去心情很好,对于少年“别再损我了”的无奈目光也也总算是眨了眨眼让他安心。还想说些什么调侃下气氛时,栖息在她手臂上的苍鹰却突然受惊的瑟缩起来,仿佛被什么压制又不敢作为的开始往主人身边磨蹭。

“怎么了,宝贝?”舞奇怪的安抚着自己最亲密的仆从,但是对面的魔女先生倒是很快反应过来自己身边熟悉的凌人气场,稍稍瞥过眼去,果然发现是来源自家白龙的手笔。虽然不知道这家伙又是被触犯了哪里,但是这么不可理喻总归是太冒犯了,赶忙动了动肩侧给了个制止的眼色,寒冰似的蓝眸和他对视一眼就如同没看到一般移开了,唯一的回复仅是收敛了翅翼。

这种小互动自然也没躲过旧友的眼睛,美艳魔女的年长可不止体现在这个永恒的外貌上,“这是你的Familiar?”看到他点头嗯了一声,舞一边慢慢轻抚着自己尚未安定的宝贝鹰一边仔细看了看自始至终也不给正脸的白龙,想说什么又不太确定,犹豫了好久才试探的向城之内问道,“是……什么品种奇特的……巨蜴?”

“是龙,舞。”在肩头的气势爆发之前,少年无可奈何的轻声提醒道,他不认为有名的鹰之魔女会认错这种传奇生物,或许这确实太难以置信了。

金色长发的女性愣住片刻,但到底身为魔女也不是一两日,还是很快接受了这种事实,“你果然很不得了呢,城之内。”

“……我能当作是夸奖吗。”

“本来就是啊,”舞耸耸肩,“作为被你第一个打败的对手,当初我就觉得你不会是个简单家伙,不过第一个仆从就是这种龙……你也太夸张了一点。”

“相信我,我在刚知道的时候要比你惊讶得多了。”惊讶到几乎被杀的程度,默默将最后一句和酒水一同吞了下去,回味着唇齿间醇香的城之内一时不知怎么继续下去这种话题,毕竟自己对于这只龙好像还是一无所知,而在刚刚的闲聊下已经渐渐有别样的视线投了过来,很难分的清那些目光的含义,但毋庸置疑,这都是海马的功劳。

他的危机预感还没消失,几个和舞熟悉的魔女已然凑了过来,分明和他不甚熟悉也笑容熟络的打起招呼,然后便是一连串的对于自己Familiar的有意无意提及。他突然觉得疲倦,想要逃离,明明受瞩目的不是自己,这只白龙却不会在乎一切这种多余的关注,仅仅是做个冷眼的混蛋,也许还很享受。

于是少年悄悄深吸一口气,努力做出一个完美的微笑向各位同僚说道,“我正好有些事,可以把他暂时同你们待一会吗。”

本就别有用心的魔女们纷纷掩住欣喜的表示同意,而唯一对此意外的当事龙却不可置信的看着将要把自己交出去的少年,不确定的低声喊了一遍他的名字,名义上的主人依旧在众人面前笑眯眯的,“在这个会场附近约束是不会生效的,我也不会走太远,所以请你乖一点。”

“……你要抛下我?”

“她们会好好对你的,”看着飞起到自己面前已然处在暴怒边缘的白龙,城之内反而神情淡然的看不出情绪,自顾轻描淡写的避开了被问的重点,“我会在余兴节目开始前回来,那么,请你们多照顾他,回见。”

他知道那双阴郁至极的目光在自己转身到离去都从未分开,芒刺一般深深扎入后脊。人群的喧闹不知怎么蓦然消失了,他听见双翼扇动的声音窸窸窣窣的,越发轻微越发模糊,最后只有自己鞋底一步一步与大理石地面相磕的声音,脆生生的从心底悠悠回响出来。

但是,这么远,这么静,只有那句挽留没有出现过。

 

原本是真的有别的事,却在走出一段距离后才恍恍惚惚的回过神来,城之内下意识的偏过头,倏地发觉肩侧没有了先前不必要的重量,双眸稍稍瞪大又很快垂了下来。

在这个看起来比外表大的多的正式会场内兜转了几圈也没看到什么期望的身影,反而被攒动的人群搞晕了眼,疲惫的同时又多了几分烦躁,明明抽身还没有多久,这股莫名的焦灼又是为什么……因为那个人真的没来?还是……

抓了抓后颈,城之内随手在一旁侍者的托盘上拿起一杯,半倚在有着繁复装饰的窗户边心不在焉地抿了一口,果味的酸涩同佳酿的醇馥慢慢绽开在舌尖,但是他却没了品味的心思,捏着杯身漫不经心的晃动着,望着棕红的酒液在杯壁边缘来回起伏,一时瞳孔竟有些失了焦距。

啧……

索性仰头径自将剩余酒酿悉数吞下,烈性的冲击萦绕在喉咙,尽管还是很快被醇香代替了,这么牛饮对于这种好酒实在有些糟蹋,不过他没什么心思考虑这种细节。把杯子放回去时顺便考虑一下是不是也该回去了,想到将要面对的未知风暴就不禁头疼,这样胡乱的思索着,桌面角落一只倒扣的食盆突然在视野边沿跳了一下。

怀疑是自己的错觉,毕竟这里到处都是非自然的存在,少年懒懒地多看去一眼,也是幸而他多看了这么一眼,才没错过上面隐约浮动的咒印,和之后的忠告——但那就是后话。在此之前,发现了这个咒术出现在这种不合理之处的他秉着好奇就伸手碰了碰,一个叽叽喳喳的咒骂声就传入了魔女先生的耳中,熟悉到让他皱了皱眉。

没什么犹豫的顺手解除了这个小小的恶作剧,解开束缚后下面一直挣扎的小东西立刻顶开这个牢笼,一只深咖的短毛猫费力的从盆口探出头来,但即便没了强制的桎梏,对于它这个小身板来说这个负荷也过于沉重了,最后还是城之内好心的援助了一根手指,才帮它彻底解脱出来。

“该死的……是哪个混蛋干的!”紧咬着一口小尖牙,咖色的小猫虽然说的气急败坏,但是脚下却溜的很快,对于救命恩人看都没看撒开腿就要跑。不过不知道是慌不择路还是无处可逃,一头就撞上了旁边的魔女,在下一句尖叫脱口之前,柔软的后颈却被突然的拎了起来,登时反抗不得,只能干瞪眼看着眼前的少年。

“白痴,你知道我是谁吗,放开我!”

“哦,对啊,谁不知道你呢,”城之内先是对投来嗔怪目光的魔女说了抱歉,然后拎着这个小东西往人群边界边走边说,“你又干了什么好事才被别人关起来是不是,马利克。”

“你知道我?!”马利克瞪圆了双目,眼角的特殊纹路显得十分清晰,然而随即又觉得失态的移开了双目,奈何被抓着后颈肉不得发作,只好嘴巴恨恨的叫嚷着,“不对,关你什么事,滚开!放开我!!”

“要不是你姐姐谁想管你,”将它拎到正对着脸又刚好抓不到自己的距离,少年十足嫌弃的撇撇嘴,又有点好笑地歪着头看它气恼的乱蹬着短小的四肢,“我保证把你扔在着走不出两步你又要被关回去,你知道有多少人想这样做吧。”

“emmmm……”这招威胁果然起了些作用,那双蓝紫的大眼睛顿时蔫了回去,只能从肚皮下发出一些咕噜咕噜的不甘抗议,这个小恶魔的暂时消停让城之内很是满意。但是稍微松了手,那只小爪子立刻就对着他的鼻梁就是一挥,好在有前车之鉴又熟知这家伙的性格,他手疾眼快地堪堪撇头,只在脸上留下一道浅淡的血痕。

“你这小畜生……”没想到它还是这么死性不改,一手拇指擦拭了一下伤口,他有点愤恨地掐着这只小怪物的脖子拎远,“你就是要挑战别人,是吧!”

后面那些相差无几的嘴硬城之内也没怎么听,在出手救它的时候自己就想到了这些可能的糟心事,只不过没想到这么糟心。于是哼了一声打断这抱怨径直询问它那位姐姐在哪,然后任由它如何抗争咒骂也不再理会,此时此刻他只想见一见它的姐姐,也是那位伟大的先导魔女伊西丝。

在找到那位温柔随和的女性是在一个不起眼的角落,明显的在她看到城之内手里折腾到没力气的消沉小猫时立刻露出了惊喜的怜爱神情,“马利克!”她匆忙的从少年手里接过她唯一的弟弟,怜惜又担忧的责怪,“你这孩子,不要老让我担心啊。”

“……对不起,姐姐。”马利克顺从的舔了下自己的姐姐也是现主人,“我以为你总会知道我在哪。”

“我也希望如此。”叹息一声,伊西丝将小猫抱在怀里捋了捋它头顶延伸至背部的白毛,眼中无不是怜惜与哀愁。不过她也没忘了站在一旁的少年,在安置好自己可怜巴巴的弟弟后,随之转过来感激地向城之内致谢,“麻烦你照顾这孩子了。”

“没事,我欠您很多。”

“不,请接收我的歉意。”

不知道指的是不是他脸颊一侧分明的抓痕,对于自己导师一样存在的魔女竟然在给他认真的微微倾身致歉,少年甚至都有些不好意思,连忙的摆了摆手。见状伊西丝也温和的笑着,示意有话要谈的带着他走到旁边的一间小屋子,抱着难得安静小憩的小猫在他对面坐下来。

“很高兴能见到你。”

“您应该知道我会来的。”

“我只是担心你看到我写在邀请函上的信息会放弃,”伊西丝脖颈上奇异的首饰就着烛火反射出金属的温润光泽,和她本人的水色眼眸一般闪闪发光,“虽然我确实没看到游戏会出现在这里,但是你们终会见面,那不会太远。”

“……您的预言从不失误。”闻言城之内闭了闭眼,“我只是有些期望……”

“不必为此沮丧,城之内。”先导魔女抬起手唤出一组纸牌,在魔力的催动下它们毫无规律地打乱、飞舞,最后整齐的在那只漂亮的手上重新排列归位。少年沉默不解地看着这一切的发生,内心泛起些许逾常感觉,直至伊西丝将浮空倒扣的纸牌推到他面前,“选择吧。”

“我……不明白您的意思。”

“这将昭示你未来的三件事,它们会揭示你的命运。”

“……我很感谢您,但是不必这样为我——”

“这是必须的,”向来和蔼的魔女现在却严肃的解释着,那幅庄敬姿态连城之内也不觉端正了坐姿,但是更让他诧异的是那眼中不知从何而生的愧疚,使他不觉紧张地握紧了掌心,“就当做是我微不足道的补偿……”

“您在说什么……?”

“以后你会知道的,”纸牌被再一次推过眼前,“来吧。”

话已至此,再多推托反而不妥。但是,关于未来……?城之内目光在纸牌上摇摆不定,其实一提到这个时他就难以避免的想到了有关那个家伙的事,如果说自己的未来有什么变动的话,肯定和那只龙是脱不了干系。所以,会是有关他的么……最终暗暗吸了口气,少年手指微动,并不用直接触碰,三张纸牌便由心所想的从中飞出,仍然是背扣着浮现在面前。

“你最近终于有了Familiar,是吗。”在揭示第一张牌时,伊西丝仿佛无意提起似的说着,虽然是询问却完全是笃定的语气,而那首个牌面的内容也彰显出来,“我想这是你希望看到的。”

[教皇]

友人不曾离去。

这是个让他不禁露出一点宽慰笑容的结果,牌面下浮现的娟秀小字更是宛如一剂强心剂,比起先导魔女刚刚的话更令他安心了些,于是又翻开了下一张——

[高塔]

终结将至。

“你知道这意味着什么吗,”看着少年迅速陷入阴霾的表情,伊西丝将纸牌拿在手中缓缓摩挲着上面刺目的狰狞图案,“我看到了死亡。”

“我……知道的。”倒底他也逃脱不了这种命运么,虽然当初就是那般约定且早就有了心理准备,但是这种未来真实赤裸的摊开在眼前,还是压抑的胸口无法言说的生疼。

“你知道你会杀死他吗。”

“我会……什么?!”

“你会杀死他,你现在的Familiar。”伊西丝平静地又重复了一遍,直视着那双因震惊而久久无法回神的琥珀瞳孔,“这也是我所预见的未来之一。”

“您……确定……?”

在得到对方再度的肯定后,城之内几乎是瘫软下来,心脏的跃动仿佛感受不到了,他微张着口,许久才能喘息一次。这算什么?他的脑中被混乱和惊恐占据,疯狂的思考又已然不能很保持清晰的思考着。这算什么?我……我怎么会……我怎么能……?他呢,他怎么会……?这怎么才可能发生?

他从未如此希望预言是错的,尽管预言之魔女所视的未来从未出错过,他仍然强烈的希望这种荒缪的结果不会真的出现,然后自己也为这种企盼的强烈程度而感到不可思议。他不清楚自己对海马有多少好感,他不想死,但就算最后真的死于那只龙也没什么怨言,然而反过来?反过来……?

用了很久才调整过来呼吸,他垂了眼,一手挡在下颌处,声音轻微的如同叹息。

“……那很糟糕。”

“看出来了,你脸色很差。”看过了太多对于不可接受未来而遭受打击,预言魔女神色如常的看着场上仅剩的一张未知纸牌继续道,“但是你的未来仍在继续。”

“……是的。”如先导所言一般,多想也无用处,就算自己到底是难过,“但是我——”

“打扰,”一个熟悉的冰冷嗓音突然地闯了进来,霎时吸引了两人的注意,尤其是城之内,在这个时候毫无征兆的对上那片愠怒的深海几乎令他身体都抖了抖,然而银白的苍龙在看到他之后仍然冷声说道,“我在找一个庸才魔女。”

“……喂。”虽然知道他肯定还在气头,但这么直白的在自己导师面前如此加重的咬着那两个字还是让少年觉得脸上挂不住了些。于是赶忙起身走过去把他小小的一只伸手接过来,对方也不客气的就势落回老位置,只是靠近距离后,他身上多出来的脂粉气息让城之内有点不舒服。

“你怎么过来了?”

“因为烦。”白龙不耐的回答,然后停顿了一会,声音古怪的望着他的脸问,“你是随处打架的野狗么。”

“你说什么——”刚想发作又发觉还有他人在场,城之内只好轻咳一下掩饰尴尬,回到伊西丝面前,有点抱歉向她说道,“请原谅……我想先回去了。”

“不看完么。”预言魔女一手停留在仍未翻开的牌面上低声询问,然而对方缓慢却坚定地摇了摇头。

“我……不怀疑您的预言,但是……”一手骤然攥紧,少年眼中充斥了说不清的决绝情绪,“我不想要那样的未来,我会……改变它。所以,这个未来之后的未来,对我也没必要知道了。”

“是么,”仿佛对于这样的发展也了然于心,伊西丝没有什么意外的表情,只是会意的略略颔首,“希望如你所愿。”

“……感谢您。”

“等等,”在他们将要离去时,伊西丝托着臂弯的小猫走过来,但话语对象却明显是换为了海马,“如果我也可以为你做一次预言呢。”

“?我不需要别人所说的未来,”白龙的拒绝冷漠而果断,这个魔女平淡如一汪秋水的眼瞳让他觉得不适,他相当厌恶那种自以为掌控一切的看透目光,甚至不自觉挑着眼抬高了声调,“我的未来是由我自己开创的!”

“确实是非常符合你们这种生物的想法。”同样的毫无意外,预言魔女也不再多说什么,对于白龙的反感也仅仅微微笑着,“那么,我们还会再见的,**。”

最后的音节她并没有发出声音,只是做出了象征的口型,但足以让海马明白过来。湛蓝的竖瞳开始第一次的打量起眼前谦和的魔女,最后落在长长脖颈间闪亮而造型奇异的首饰上,温吞的金属光泽映入那双眼中,不由微微眯起了些,鼻腔拖出一声稍长的尾音算是回应。

他们的身影很快消失在门口,一开始还能远远听到相互争论着什么,但随即也湮没于会场的鼎沸人声中,毕竟是因为“余兴节目”也要开始了。但对于她来说——伊西丝若有所思的看着桌面上剩余的最后一张牌,慢慢翻了过来。

[恶魔]

于信任而背叛。

 

“那个女人是谁?”回到会场后,肩侧的声音突然传来。

“算是我的导师吧,”有点惊讶于海马竟然会主动在意其他人,不过被问的少年还是如实回答了他,“怎么了?”

“……她知道我的名字。”想起最后那个口型和一双讳莫如深的眸子,白龙知道伊西丝所指的“再见”没有那么简单,他对于那个所谓对自己未来的“预言”毫无兴趣,有些在意的反而是……抬头看了看旁边的城之内,刚好对方也在看着他,约莫是没有料到会突然对上视线,那双琥珀明显的怔了一下,然而下一刻想起什么的垂下又撇开了。

……在…躲自己?

按照海马以前的性子,他可没那个耐心去猜那个庸才脑子又在想什么,觉得疑惑直接问就是了,但不巧现下他还因为之前被莫名其妙抛下而觉得窝火。这个蠢货到底有什么资格这样一再无视自己?凭什么自己这样的存在要受到这种对待?

他想起适才那些魔女别有意味的靠近与询问,就算自己连一眼也吝啬给予,她们仍然全不介意地趋之若鹜,“很辛苦吧,跟着那样的主人?”不记是出自得是哪张妩媚勾唇,或许是好几个声音,大同小异的说着相似的劝诱,“要不要考虑……嗯?”哼……“不然自己也觉得委屈吧……你真的非常耀眼呢……”无聊

太烦了。

他受过了太多的顶礼膜拜,太过轻易就能分辨人类话语中的欲望,只不过早就厌倦了,厌倦到对此不屑一顾,反而令他真正心中烦躁是那个头也不回的离去身影。若是其他情境下,这般怒火下的他就算现出原身将此夷为平地也不为奇怪,但是这种逆势的想法仅是稍稍出现,脖颈契约的咒文就提醒似的泛出灼热的红光,这下连那些叽叽喳喳的魔女们也顿时安静了几分。

“啊呀,竟然真的有炎的强制约束……”“那家伙都能做得到的话……”

什么意思,怀疑那个庸才也就罢了还怀疑到自己头上?

是谁说在这里束缚不会生效的,而且那家伙之前身上的诅咒应该也还在,为什么这该死的联系感还是如此强烈,让他想忽视都不得。如此,竟是越想越气,他自认一贯头脑冷静,唯独……

……哼。

迅速抛却这些不悦回想,注意再度回到刚才的对话上来,虽然少年原因不明地在躲避什么,不过倒也没有怠慢了他的疑问,只是短促的停顿便继续淡淡回答。

“……她是预言之魔女,又是先导之一,知道也没什么奇怪的。”

“你不想知道吗。”

“想。”这句承认倒是很干脆,然而后续却迟疑起来,“但……不是你告诉我,也没有意义了。”那个视线几度飘忽,最终也没有落回白龙身上。

为什么不能看着自己,为什么自己又说不出“看着我”这样的简单要求,为什么突然这样莫名的需要这个人的关注。诸多疑问困扰着这颗心,使之焦躁不安又无故疲惫,这都是在他漫长的生命中从未面对过的,他甚至不知道从何考虑,他所拥有的别人所渴望的一切在这些问题面前仿佛无力的可笑。

为什么?他也搞不清是在问谁,或者有什么意义。那双向来闪闪发亮的琥珀瞳孔在不久前还总是小心翼翼地追随自己,一度让他觉得与其他没什么不同,但是在某一个时刻起,它不再跟从自己的轨迹了,甚至刻意避开了距离,毫无征兆,毫无缘由,至少是他不清楚的缘由,然后,星尘光影都黯淡下来。

说到底,种族不同,他怎么也不可能理解人类那千变万化的心思,永远都不可能在同一平面吧。他现在只要稍稍低头就能看到少年的脖颈,那里是人类最为重要而脆弱的地方之一,就这么赤裸地显露出来,无论是用獠牙还是利爪都可以轻而易举的将其割断。结束这条性命,太容易了,他微微阖了眼,但是自己的烦扰也会这般容易的就此消失吗

又一次的,他不知道;甚至觉得,不想知道。

 

所谓的“余兴节目”其实是晚宴的拍卖正戏,有各自需求的人上前出手带来的各种珍奇,金钱并不是唯一的筹码,在魔女世界中财富有着更为广泛的定义。不过对于城之内来说这些显然都没有太大吸引力,视线透过酒杯在来往的各色女性身上一一掠过,始终都有些失望的黯然。

也许真的不用等下去了,他消沉的想,伊西丝也说过游戏不会来,这么浪费时间也没什么价值,可能还会惹得某个大爷更加不高兴……

人群突然的喧哗打断了他的思路,秉着好奇的原则,他也顺着众人视线的焦点往中心看去,只见那里不知道什么时候站着一位白色长发的瘦弱魔女,中性的面容姣好清秀又有着独特的魅力,虽然本人一直是低着头的病态模样,反而更透出一种挪不开眼的迷样吸引。

最主要的是,这副单薄身躯却散发着不可估量的魔力,即便是身处边缘的城之内也能清楚地感知并为此汗颜。因为多注意了点,一些窃窃私语不免传入耳中——“……即便这么看着也……看来传言不假呢……”“……那孩子也是,虽然是男性,力量却几乎跟‘亡灵’不分上下……”“……听说‘炎’也有了不得了的……明明他们的存在都是……”

“……”后面的话就不想再听,少年轻咬着酒杯边缘详裝镇定,原先这些也跟他关系不大,以前也没少听更难听的,无所谓了。不过对于台上的魔女,毕竟和自己皆为同类中的异类,而且长相也分外瞩目,还是忍不住多看去几眼。

“原来你这样的不止一个。”

“嗯?嗯……”也不知道海马是不是也听到那些,不过无怪乎这只龙也感叹一下,男性魔女已经不止是稀有与否的问题,连存在本身就值得商榷,“我之前只听说过有这么一个人,亲眼见到还是第一次。”

“他看起来可比你强。”

“哦,多谢提醒。”城之内一边干巴巴地说着一边翻了个白眼,尽管知道实情如此,还是对那句话里分明的讽刺感到不满,“你一定要以每时每刻打击我为乐吗。”

“接受事实对你来说那么难么,庸才。”对方并不给他反问的机会,依然贯彻着一如既往的平和嘲讽,“所以呢,总还有可以对比的人吧。”

“……没有了,世界上目前存在的只有三位男性魔女,包括我。”慢慢咽下杯底剩余的液体,他眯了眯眼决定这就是今晚的最后一杯,然后又看回台上的那位美少年,“另一个是我的好友,然后就是这位……”

果然很难移开视线,不是因为醉意,是远处的那个魔女真的很惹眼,海马说的没错,他们毫无可比之处,那个人仅仅是站在那就如同一朵遗世之花般夺目。他是,游戏也是,唯独自己不同。城之内觉得脑中思绪仿佛有些轻飘飘的混在一起,不至于杂乱,但是有点痛,说不上是具体哪里,然而就是有,像是虫蚁的噬咬,难以寻觅却不断提醒着它确实存在。

也许那样的人才更适合海马,如果是那样的主人,他也许就不会有这样的厌恶与嫌弃,而且……也许就不会诞生那种荒谬的未来。一直在想一直在挣扎,但始终没办法开口,甚至连面对他也变得困难,他怎么会相信,连自己也觉得不可思议,“那不可能”,越是如此地想着越为之不安,还没发生什么已经愧疚起来。

此时人群再度的骚动又一次的打断了长篇的忧虑,少年觉得无奈也禁不住随之看去,这一眼不看不要紧,各式的珍奇突然堆满了不大的台子,一箱又一箱的稀有材料简直如同集市上遍地的菜品,纵使都没想过参与的他也不由得跟着咋舌。然而这样的收藏想要换什么呢,心中很快浮现了和他人相似的疑问。

“各位,我所求的东西只有一样,”白发魔女少年的声音低沉而轻柔,可是在位每个人都能听得清楚,“若是能给予我所要的东西,这里的所有珍宝或者更多,我都可以满足。”

不得了……求购者历届都有,这种阵势的还是第一次,更何况本人就是那么吸引眼球。短暂的停顿下众人议论纷纷,而城之内虽然也为之惊愕,不过怎么想也不会跟自己有关,也就没怎么多想,然而那个动听声音的下一句却差点让他手里的杯子一个不稳掉落下来——

“我要的是,一颗龙心。”

这下身边再怎么哗然也无法惊动他了,龙的每个部分都有相应的无上价值,但是开口就是要一颗心,这个意味立马就变得不同。龙族是至高强大的传奇生物,即便如此,失去心脏也代表它们的终焉。

刹那间那个预言再次清晰的出现在脑中,但为什么刚好是这种时候……?内心的巨大动摇迫使他捏着杯子无法承受似的退了半步,但是视线却无法移开——病弱的白发少年一直放空似的半垂瞳眸慢慢抬起,越过相隔千百的耸动人群,一瞬就紧紧抓住了他的,一个清浅的微笑接着缓缓绽出,明明看上去单纯且友好,却让他只觉后脊发凉。

来不及联想这背后的含义,仿佛求生一般的本能让城之内立刻拉紧了身上的斗篷,扔下酒杯,逃也似的向着来时的路走去。

“我听到了。”

“!你别瞎想——”

“我是说你的心跳。”因为他的快步,海马扇动着翅膀悬停在他身旁,相比于他慌乱得不知所措的瞪大瞳孔,那片深邃的蓝海倒是平静的异常,“怎么了,你为什么动摇。”

“啊……”

少年的步伐顿时缓了下来,嘴巴微张的想说些什么又用力抿起,会场的喧闹因为渐行渐远的距离变得微弱,他所能清晰听到的仅有白龙飞行的翕动,以及心跳——是自己的心跳,仓皇着在胸口跃动。

为什么动摇?他快速的往提问者的方向瞥了一眼,还要尽力与那冷淡视线微妙的偏移开来,他说不出来也不希望对方知道那原因。不是因为你就好了,城之内在心底叹息。

“没有。”所以最终少年只能这样说,想了想又重复了一遍,“……没有。”不知道是说给谁。

“在考虑拿我交换么。”从白龙不屑的戏谑态度也能看出,他没有忘记刚才的事,也知道城之内瞬变的状态于此脱不了干系,他只是轻笑着,全然不在乎,“做得到的话,来试试。”

“别说了!”

突然激动的呵止让空气骤然凝固,少年和白龙都因此怔了片刻。“啊……不是……”城之内艰难地空咽了一口,“我不是……”不是想凶他,只是被这句轻佻的随口之言刚好的戳中了心底正是混乱而脆弱的地方,但是这么说他会接受么,自己又能对那副阴冷注视逃避多久呢。

别说能不能打过他,除了他要威胁到自己的性命,自己又有什么非动手不可的理由呢,更别说是杀死他。不否认那些条件都很诱人,但是做一件风险如此之高的买卖,比起来自己才更像是随时能被他随手掐死的虫子,最主要的是,不想。

“……海马,”城之内呼了口气,“你永远只想着自己,对吧。”

“你要批判我吗。”

“不,不是,我想说的是……那挺好的。”是了,他这样的性格,怎么可能任由自己做出什么危及他生命的举动,“嗯……挺好的。”

这样的自我安慰起了点作用,城之内甚至觉得踏出城堡的步履都轻快了些,连白龙也一路安安分分的不再言语。在他觉得事情总算可以暂且告一段落,然后找个合适的地方传送回家,睡上一觉忘记今晚古怪的一切时,身侧一阵白光闪过,保持了一晚上家宠姿态的白龙突然变回平日的大小,在他的惊愕目光下纵身狠力将这个人类身躯扑倒在地。

草屑和泥土的腥气猛然灌入鼻腔,视野被白龙放大数倍的锋锐脸庞牢牢占据,这下纵使想躲也无处可躲,只能别无选择的对上那簇幽蓝火焰,唯一算好的地方是对方这次没有一爪子摁在自己胸口,让他疯狂起伏的胸膛还不至于太过难受。

“城之内,”明明是背对着月光,那双蓝宝石却更为耀目的灼灼闪烁,“我不管你在想什么,只是,别背叛我。”最后一句被海马本就低沉的声线咬的更重,“永远别背叛我。”

“我……我不会。”几乎是下意识的同样认真回答,一定是着了魔,或者是这双竖瞳也有什么不可名状的魔力,不然为什么他就情不自禁地伸出手去抚上了那只龙的侧脸,拇指沿着龙目下奇特的纹理一路缓缓滑下,所触的皮肤一寸比一寸炙热,却恰到好处的不会令他灼伤。

他们会在想同一件事吗?沉浸在那片深海的城之内以为第一次感受到了他一直所期望的某种距离,甚至连如此的触碰也不再抗拒,被要求的信任是代表了终于开始接纳自己吗,名为欣喜的感情一发不可收拾地膨胀开来,竟夹杂了些许鼻酸的冲动。

如果……

如果自己不是这样天真就好了——数个时刻后的他这般绝望的想。

而现在,似乎发觉了身下人兴起的情绪,白龙似笑非笑地发出两声低哼,“那来证明一下吧。”

“?”

“我们被跟踪了,”见他要起身,海马也会意地让开,却没管那双晶亮瞳孔里的疑惑,语气仿佛说着再寻常不过的事,“不过恐怕不是找你的。”

这点困惑很快就被揭开了,见到两人并没有发生什么,自觉被发现的跟踪者也没过多掩饰,从容地自阴影中缓缓走出。看着不远处那人身上和自己相似的过长暗色披风,城之内没有很惊讶对方也是魔女这种事,但是谁也无所谓,那时他正以为自己已经不是孤身一人,心情是从未的安定,完全察觉不到即将来临的未知变数。

“什么事。”不愿意耗费时间在这无休止的沉默对峙中,少年率先踏出一步开口道,但是,没有回应。

天际尽头仍然是晦暗的沉沉夜幕,然而晨曦将至的轻风已经微微掠过耳畔的碎发,清冷的空气中仿佛有什么隐隐压抑,暗流涌动——

如同预感的一般,来者魔女快速的抬起手,数道黑色的影子如蛇群似的争相从那个身影下窜出,先发制人的攻击随之袭来,几乎是同时的,一道火墙拔地而起,就势挡住了黑影们的突击。在它们如同飞蛾扑火的纷纷消逝于火焰中后,屏障才从中间缓缓退却,露出后面一人一龙的身形。

“不管你是什么目的,住手吧,”将唤出魔杖紧握于身前的城之内紧盯着远处那人,心下已经有了几分答案,只是无心戳破罢了,“集会是严禁我们私下斗殴的。”

“……呵,呵呵呵呵……”属于女性的娇媚笑声接连传来,甚至连那斗篷也跟着隐约颤抖,似乎他的话是真的戳到了对面魔女的笑点,好一会才结束了这种过份分明的轻蔑,重新整理了仪态不紧不慢地接道,“你这孩子一板一眼的倒是有点可爱。”

“……”这所谓的“夸奖”不禁让他挤了挤眼。

“若是懂得什么叫‘力所能及’,作为前辈也许我会更疼爱一点……”

“……麻烦有话直说。”

“直说就是……让出那只龙吧,那不是你掌控得了的。”自称前辈的魔女勾了勾手指,尽管几乎整张脸都埋没于宽大兜帽下的阴影中,但少年还是几乎能感觉到其下的那张嘴角是怎样的肆意上扬着,“如何?我是不会为难‘听劝’的后辈的。”

“抱歉,我没这个打算。”城之内无不嫌恶的更加皱紧了眉头,总算是明白了为什么海马之前说的“不是来找你”。他不是未曾想过这只白龙可能招来的风头,只是没想到会让她们疯狂到明抢,还是说刚才的“悬赏”促使?不过无论什么原因,他的回答都只有一个,“谢谢你的‘关心’,再见。”

脚下还没离开一步,如出一撤的涌动黑影就瞬间在退路上密密麻麻的交织起来,眨眼间已然将他们封锁在这一块场地之内,意思已是明显。城之内转头看去,那位魔女一手插在腰际,一手悠哉的随意转动着自身魔力而具象化的影子,“所以说你们这些孩子都太没耐心了……不多考虑的行事可是很危险的喔。”

“你很吵啊,我都说了不要。”开什么玩笑,且不说突然就这么被明抢,他刚刚才跟这只龙好像有点实质性的进展,这就要夺走,他可是千百个不愿,“你没看到他已经跟我有契约在先了吗。”

“对于我们来说,契约可没有先后,只有力量的强弱,小鬼。”像是早就知道会有这种指责,“前辈”媚人的声音仍旧不慌不忙的从容道来,“再说,你又有问过你的仆从么……哎呀,不要那么容易就露出那种表情吗,还是说——你也觉得心虚呢。”

“你说什——”

“在那的那位龙大人,”无视且打断了少年颇有气恼的喊叫,魔女径自转向一直静默无言的白龙,甚至微微行了一礼,仿佛更加胜券在握般的用她充满诱惑的声音道,“跟着这样的小鬼,想必也很是屈从吧,您这样的存在,不考虑下更多的可能性吗?”

“可恶……别自说自话啊!这家伙才不会——”

“好啊。”

……诶?

“那你又比他有趣多少呢,”似乎没有注意到身旁人的目光是怎样的诧异,海马带笑的声音下微微露出尖牙,跟那皮笑肉不笑的话语一般带着粼粼的寒光,“给我看看吧。”

“你…你在说什么啊!”听完这话,城之内也顾不得什么形象的对着那只白龙惊愕质问,“你刚刚还——”

“什么,”对方相当冷静的偏斜去目光,轻飘话语的一字一句仿佛无情嘲笑着他的自作多情,“我好像什么也没承诺过,是吧。”

心脏骤然而猛烈的紧缩,他瞪大的瞳孔几乎只映出那张冷漠的龙族脸庞,说不出话,发不出声音。是了,对方什么也没承诺过,自己是什么时候有了他们做过什么约定一般的错觉?

这一次,海马没有故意偏差过一个词的意思,每句话都是笃定的事实,但为什么听起来却比过去所有的讽刺与苛责都来得难以接受,让自己这颗心无法自抑的为之绞紧,即便前不久还在为同一个存在而雀跃?

“你到底……”

“只管接受好了,城之内。”已经熟悉的声音不知怎么现今听来竟是这样陌生,只叫他觉得抗拒,可是又不得不听,“如果这种实力都没有,你倒不如接受人家的‘好意’。”

什,什么意思?这只龙觉得自己输掉,就此与他脱离干系也无所谓吗?还是说,这就是海马的期望?这么说来,他刚刚确实是附和了那个女人的话是吧,所以他果然觉得自己不够格,所以终于这次有个借口了吗?

各种杂乱的思绪混乱的在脑内堆叠,冲击得头脑昏昏沉沉,张口无言,对面怎样的挑衅他是无从在意了,但那双湛蓝眼眸一直在身侧无声的敦促自己,到头来唯一能注视的竟只有手中的法杖。失了焦距的视线落在顶端温润的红色晶石上,蕴光流转,恍惚仿佛从中看到了自己无端复杂情绪的眉眼。

……要……怎么做

“怎么,看来沟通不太顺利,嗯?”纵使相隔有段距离,对面魔女也察觉到了他们骤然降温的氛围,再加之刚刚得到了大人的默许,态度便更为恣意,“还是说你害怕了?现在放手还来得及哦。”

“……怎么可能让你如愿啊!”他骨子里到底是有着男儿血性,自然忍受不了这样三番五次的贬低,若是以前也罢,现在又多个冷眼起哄的在旁边,再怎么也忍不下去,反正对方也不是轻易放手的主,倒不如放手一搏。这样想着,魔杖在手中转了半圈,直指对面,“你要打我奉陪,只不过这家伙是不可能交出去的!”

“呵……那就不是由你说的算了……”

话音未落,女人身手极快的再度唤出那些忠心的影之侍卫,此番的攻击更为迅捷与致命,借由昏沉暮色的遮掩下四下散落,再同时从各个角落猝然突袭而来。城之内是认得这种魔法的,魔女中能够如此善用的也不在多数,其中一位他在会场刚刚见过,是舞那些簇拥上来的朋友之一,所以,想来应该是不差了。

他本来对这种莫名的打斗毫无兴趣,尽管是自己承应下来,却全无拼死的想法,于是出手也大多以防御为主。橘红的赤焰将他周身环绕,任由那些漆黑的毒蛇无论何种角度的攻击也无法近身,一来保全了自己,二来不必耗费太多魔力,他身上之前诅咒仍在,过度动用还是吃不太消。

所以要怎么摆脱这局面呢,少年目光堪堪的瞥向一旁观战的白龙,虽然离他不远,然而这些激烈的冲突几乎没有丝毫影响到那个安然自若的白色身影上。虽然那个魔女的魔法目标并不包括他,然而那些黑影甚至靠近不了那只白龙就嗞叫着消逝了,青白的鳞甲被自己的火焰反射出更为炽热的光晕,那样安静坐着,宛如神袛似的耀目。

可他更像个恶魔——那样轻而易举的挑起纷争,作为争斗中心的他却只是冷漠旁观着,那张毫无动容的面孔下大约在不屑嗤笑着吧。这种想法几乎让心底又涌上新一轮痛楚,城之内甚至感到无措,内心那些纠结与挣扎倒底是为了什么,自己并不是个圣人,为对方好所以也想要一些相对的好难道是件过分的事吗,为什么……难道这颗龙心是铁石铸作的坚硬吗。

“这样可不行哟,”在这短暂的分神间,一道从斜上方扑来的黑色丝刃瞬间穿透了少年右侧的肩膀,笔直的透过骨肉插到身后的地面上,巨大的痛感迫使他顿时惨叫出声,而对面的魔女饶有兴趣的欣赏着,嘴里也没忘轻描淡写的继续撒盐,“再怎么看着也没有用,这里约束不会生效,否则你早就用命令了吧。而且,如果他要帮你的话——早就出手了不是吗。”

“你早就知道的。”

双目骤然紧缩。

早就知道的

更早,更早就知道了

“说真的,你这样是在留着后手吗,赶快把你打败鹰的那种实力拿出来给我看看啊——哦,抱歉,我忘了,”女人巧笑着看向对面勉力支撑的少年,艳红的唇角勾起了然的上扬弧度,“你的身体连完全释放魔力都很困难吧?”

“你……”不禁用力握紧那只食指被莹绿织网所缠绕的手,可是却不经意牵动了被钉透那侧肩膀的部分,过于强烈的疼痛使得额头都渗出薄汗,现在的他又不能解除这个魔法,只能堪堪维持着这个姿势怒视向对方,“你知道……”

“身上有这种诅咒还接下我的挑战,该是敬佩你呢还是——说你太愚蠢呢。”

“少胡说了!是你逼我——”

“啊,对了,是我逼你的。”魔女再一次摆出架势,先前只是凭附在地面及其他物体表面的黑影这次慢慢的从她脚下伸出各种无规则形状的触须,毫无疑问这和穿透他肩膀的是一类东西了,“所以,你知道的吧,对我来说,这是最好的机会;而对你,这是最后的机会。”

 

有了第一次被抓住的破绽,后面的伤害也逐渐接踵而至。

数根黑色丝线牵动的单薄身躯如同一座机械的木偶,殷红的血液浸染了大片的衣衫,即便是喘息的颤动也会导致每根神经的刺痛,没法直立又动弹不得,他几乎不知道是什么在支撑着双腿尚在立足于土地之上,也许是因为倒下会牵扯到更多的疼痛吧。

即便如此,那双琥珀瞳孔仍未完全失去光彩,和少年周身未熄的灼炎一般,勉力但不会罢休。对面魔女也受了一些伤害,尽管怎么看来都要比他好得多,诅咒的拖累让每多一秒的对峙都变得更为艰难,对方也是了解到这一点,进攻的力度虽然缓了下来,频率却是越来越高,拼命的从各种刁钻的方向袭来,企图限制住他所有的行动能力。

“真是令人厌烦的不屈精神……”胶着到这种地步,饶是女人之前是怎样的信心十足,现在也意外到难以简单沉住气,笑容也不见得那么自如了,“再给你句忠告吧,别的东西再好,丢了命可就都不值了。”

“谁,谁要给他拼命啊!”城之内颇有不爽的撅嘴吐了口气,也不管别人看不看的到的白了一眼,“就算是你逼我的,我也不会放弃!再说那种家伙我都不想……”最后一句声音越说越小,末了自己都不知道说了什么,再想叫嚷些什么时,那个他现在最不想听到的低沉嗓音再度冷笑响起。

“别把你那愚蠢的莽撞说得那么好听似的,”一直沉默观望的白龙忽然开始了嘲讽,看起来仿佛厌倦了似的,不住地甩动长尾时不时轻敲下地面,“我还没打算把你的命让给别人。”

“……你也很吵。”根本不看去一眼,只是听起来疲惫轻微的多,“我也没打算把你让给别人。”

可以称得上动容的表情在海马脸上一闪而过,不过自身大约也没怎么意识到,眯着眼考虑了片刻,“城之内”。

“啊?冷嘲热讽的话求求你就省省吧,”用仅能活动的那只手一挥将将打掉了一只偷袭的狡猾黑蛇,少年听起来已然没有了什么好脾气,“我真的不在乎。”

“是吗,我也不太在乎。”

“……哦。”那他早就知道了。

“我想了下你之前说的话,我确实说了要求你的忠诚,不过那也得是建立在本人有那个价值的基础上,而这样的你——”

“我大概是不需要。”

是不 需 要。

“咦……是这样……吗。”

始终坚定不移的身体和目光,第一次明显的抖动了几分,窒息,无法呼吸的感觉从未如此的强烈,难受的想要伸手抓取胸口的衣料,却被另一根突如其来的黑线径直穿透了唯剩的那只手臂。疼痛好像和混沌的思维一般姗姗来迟,在他意识到时,全身已经几乎没有了能自由活动的部位,然后才想起来,自己还是有痛苦这种感受的。

为什么会这样……

痛、痛,哪里都痛……

痛的好像这具身体都不属于自己了似的……

听不到那个女人又在狂妄地说些什么,世界突然的就安静了,如果不算自身耳鸣的话,他不太确定那里是否也流着血,或者说是否还有血可流。

到底是为什么开始战斗的,自己一直担心的又为什么,而这一切的意义,就在那一句简单的否定中,于他全部没了任何探讨的必要。

可是没关系,那么多长久的寂寥时光也是一样度过了,未来总会继续,城之内从不是个轻易低头的人,在无数日夜的千锤百炼下,外表多么没心没肺,自以为这颗心也足够坚强,足够面对各种打击。

但那也是生活就此一成不变的前提下。

尝过了可以依靠的感觉,像是甜美的瘾,悄无声息的渗入皮肤血液直至骨髓,待到剥离之时,伤筋动骨的苦楚才显露出来。他不怨恨那个导致这些的原因,就算是自己一厢情愿,可他做不到心如止水,到底还是要痛的。

到底还是会痛的

他这颗心——

紧握的手掌慢慢松开,一直抓住的那根权杖随之掉落下来,却在接触到坚实的地面之前,其上镶嵌的那颗鲜红宝石骤然粉碎开来,如同星尘一般化作细小的簇簇闪光坠毁在被暗影缠身的少年脚下,倏忽就不见了,只有已经失去独有光芒的普通木杖砸在地表“当啷”的响了一下。

“什,什么啊,终于结束了吗。”虽然不明白这异常现象的缘由,操纵影子的魔女还是禁不住为最后的胜利舒了口气。但这庆幸并未持续多久,很快她又察觉到那些穿透的丝线上传来窸窸窣窣的颤动,于是不可思议的看去——刚还是几乎没了气息的身影此刻再度缓缓抬起手臂,机械运动般抓住了那些桎梏的黑线,全然不顾伤痛了似的任由黑红的粘稠血液顺着丝线一滴一滴滑落……上来?

“等等……?!”

再看去,那些顺线攀爬的血液越发迅疾,仿佛是有生命的蠕动生长,而颜色也渐加鲜明,变为了艳丽的赤红。而形态也不再是液体那般浓厚的存在,它们逐渐轻盈,最终化成了本体象征的火焰,只是一改先前温和的暖橘色,呈现出一片张扬的的猩红。

想要收回那些操控的连接已然为时过晚,女人只能仓皇无措的眼睁睁看着那些绯色赤焰沿着所有线路疯狂向她争相袭来,仅是一瞬就吞噬了那个曼妙身姿。“不可能!你的魔力明明已经——啊啊啊啊!!!!”

惨叫声没有引起少年的丝毫动摇,那张低垂的侧脸终于在熊熊烈焰中显露出来,平静地仿佛不属于一个有血有肉的人类应有的面容。他伸手将所有束缚一把扯下,在周身愈演愈烈的火焰中稍一松手便依数成灰。

而火焰最终也吞噬了他自己,那个不算强壮的身影安然处于中心,焰口舔舐着他的衣角指尖,却没有给予任何伤害,仿佛只是温柔的将其包裹其中。他一手抓住随焰火在身后起舞的披风,一手微微抬起,越来越多的绯色光影聚集上来,形成了一大簇形状越发分明的赤焰,有什么从那之中鲜活的呼之欲出。

然后,转向了海马这一边。

毫无遮掩的两幅视线几乎同时相撞,而那短暂的一刻,被光焰映照得全身闪烁的白龙愕然的发觉到了同类的气息,凶恶的龙之魄力扑面而来,非常非常短暂,但于他绝无可能认错。在周围被如此焰色环绕之下,竟无半分光影映入那双无神瞳孔的眼底,其中的猩红更是刺目到几近溢出。

“你到底……”

然而下一秒,少年像是被抽走灵魂般,连哼一声却也没有,蓦地双腿一软直挺挺倒了下来,那团初现形状的火焰也随之消散。海马下意识的向那个眼中宛如慢动作倒下的身影追去,但是另一个突然闯入的急促声音却打断了一切——

“城之内!”

一个稍显娇小的身影骑马匆匆而至,在少年将要投入坚实地表的怀抱时一个纵身从马匹跃下,手中金色短杖一挥,那些阻碍的影之荆棘便纷纷断裂。来者不管不顾的的冲到已是昏厥不振的城之内身旁,毫无顾忌的抱起他的上身,言语中无不充满歉意与悔恨。

“对不起,对不起……我来晚了吗,倒底,倒底发生了什么……怎么会这样……”

“他又没死。”

“你怎么能这么说——”来者愤然抬起头,遮挡的兜帽滑落下来,露出一副清秀的男孩面孔,但他在看到靠近过来的海马时还是愣住了,“你,你就是城之内信里说的……”

“……他的无聊朋友之一吗,哼……”

“诶、诶?不管怎样,先让我带他走……”

“等……给我等等!”

在场的另一位魔女摇摇晃晃地从熄灭的火焰中站起,不知是运气还是什么别的原因似乎尚有余力的样子,虽然狼狈不堪双目仍然瞪着不甘的恨意,“这就想走?”

“影……”突然闯入的男孩大意不得的仍将城之内抱在臂膀,一双大而漂亮的紫色眸子毫不示弱的同样怒视回去,“他现在根本就不能用尽全力,你不要太过分了!”

“与我何干,总之他确实答应了和我对决。”被称作影的魔女上前踏出一步,双手再度作势唤出得力助手,“我不想跟你作对,亡灵,但是现在这场决斗是我赢了,按照约定,那只龙是我的了!”

“……卑鄙……”男孩咬了咬牙,他并不了解之前到底发生了什么,但是对方所言恐怕不假,他并不怕真的动起手来,只是不知道集会什么时候可能察觉而干预进来,届时他带着这样状态的城之内,怎么想也难以保全好友。

一只黑猫从男孩斗篷下探出头来,宽慰似的在主人身旁蹭了蹭,注意到的男孩对它露出一个安心的浅笑,“别担心,亚图姆”。不管怎样,他绝不会允许别人在他面前伤害自己朋友。

“来吧,大人,按照约定——”

“约定?”白龙终于冷漠的向女人回应,湛蓝的竖瞳里一片晦暗,“你们什么时候才能停止幻想的毛病,难道我又有承诺过你什么吗?”

“不过我还是要说你有点用处,多亏了你让他昏过去,让这该死的咒缚减轻了不少,所以——”眨眼间银白苍龙解放了原本的身形,一时这只庞然巨兽几乎占据了整个穹宇,无与伦比的威压感仿佛化作了实体压迫于在场的每一位身上,男孩不可置信的的看着并拦紧了友人,他的黑猫全身炸毛的挡在主人面前,而作为正交涉对象的影之魔女几乎惊恐到瘫软下来,全然没有了先前的丁点气势。

“我留你一命,收起你那难看的姿态,给我滚。”

想来之前那句忠告对她此刻也适用,切实感受到死亡胁迫的影别说是再面对那只龙的过长獠牙,就是多做停留也不敢,几乎是半恐慌的立刻跌撞逃命离开了。

无趣……

似乎都比不上他。

“啊……这,这,这就是……‘海马’龙?”即便白龙之后再度变回了原先的大小,所带来的凌人气势仍是让男孩心有余悸,一边小心翼翼的看着一边试图一手背起昏迷不醒的少年,“真不知道这次对城之内算不算好事……哇!”

凭他这样有些娇小的身段想要背起高自己几头的友人还是太勉强了,刚刚摇晃站起身子,肩头背靠的无意识躯体就一个不稳的滑落下来。不过这次倒没直奔地面,而是一只修长的手从旁边恰到好处的托住了那个下坠的身体。

“咦……?”

若不是那双海蓝宝石与强大气场太过瞩目,男孩几乎不能把这个突然出现的高大男人与刚才的白龙联系起来,对方没理会他的惊讶,只是盯着城之内毫无反应的软榻身形,表情没有任何友好的迹象。

也许没有那么高不可攀……?男孩看他这样专注,犹豫了一下尝试问道,“我……我可能背不动城之内,可以请你帮一下吗,你们……嗯,你是他的Familiar吧。”

男人的脸色突然变得难看,似乎很不喜欢被这样提及,于是就松了手。男孩没想到他会突然这样,一点抓住城之内的准备都没有,要看少年又要摔落下来,男人不知道想通了什么,在那张脸堪堪亲吻尘土之时再次将其一把抓住,不耐烦的哼了一声,在男孩惊诧的目光中把少年拦腰扛在了肩上。

“啊……请,请换个别的姿势吧,”男孩都不知道怎么表达自己的无语,对方看起来不像是故意的,所以是因为种族差异而理解不同吗,“他……那样城之内会很难受的。”

“……”

短暂的大眼瞪小眼后,男人妥协的将昏迷的少年换为横抱,“走”,果然是白龙的声音,只是人形下有种说不出的微妙差异,应该说,那声音太过冷淡,没有丝毫来自人类形态的温度。

总觉得,城之内肯定很辛苦呢……在开启传送前的男孩如此想着,最后往先前的交手战场看去一眼,在自己离开的这段时间,一定,发生了很多难以想象的事……

破裂的土地,空余焦灼的气息。


【tbc】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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